我依然爱你

       世上有种病,会让一个人“返老还童”。
       当然你一定知道我说的不是外表上的,而是精神上的。说来真是奇怪,一个人刚刚生下来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,但那之后会有人会教你说话、走路、写字,等掌握到一定的程度,你便开始了你的精彩之旅。经过人生的起起伏伏后,你老了,得上了这种病。这病不痛不痒,只是让你变回了那个“最初的你”。拥有当初最纯洁童真的心,可能会因为一些小事不开心闹脾气……直到有一天早晨,你像往常一样的醒来,却发现脑子一片空白,再也不记得谁是谁……
       我的曾外祖母就是患上那病的其中之一。
       最近一次见到我的曾外祖母是在年夜饭聚会上。把她从大伯接来的路上一切都顺利,可是在快到家的时候,她却突然皱着眉头说:“这,是什么地方?”妈妈一直就一路牵着她的手,这时不得不停下来说:“这是我们的家呀!”曾外祖母露出惶恐的神情,“我不认得这里,”她说“我要回家。”妈妈在一旁上前一把拉住曾外祖母的手,说:“这就是你家,快进去吧!”曾外祖母也不看妈妈,眼睛就一直盯着地上的拖鞋看,半妥协、半威胁地回答:“好……”她进了屋。我在后面做着“收尾工作”,从后面看她,身躯那样瘦弱,背有点儿驼,步子显得有些迟疑,早已没有了年轻时拉扯四个孩子,管四个孩子吃喝拉撒的精力。
       全家在得知曾外祖母得病的事情后,都有点难以接受的。因为曾外祖母一向健康,没有现在普遍老人都有的高血压,心情也一直很开朗。但往往事实就是这么残酷。不过,令他们更难以接受的是曾外祖母病情一日比一日重……
       奶奶拿着一杯温开水,走到曾外祖母面前。轻声地问她,“妈,认得我吗?知道我是谁吗?”
她眼神茫然,想了好一会儿,然后很小声地说:“我……我妈呢?我要找我妈。”她的回答并没有让奶奶很惊讶,奶奶只是用很温和的声音告诉曾外祖母,她是她的大女儿。虽然奶奶表面没多大反应,但可以体会到那份悲伤。养育自己的人,居然不认识自己了,我想应该没有什么比这更痛了。
    “刚开始的时候,她老说有人偷她的东西,把她的东西偷了卖钱,听得我糊涂——大伯家什么都不缺,怎么会去偷一个老太太的东西?”奶奶的表情有点忧郁,      “后来我才弄明白,原来她回到了‘饥荒年代’。那时大家的条件都不是很好,家里有点条件的,会招‘贼’的光临——总之,就是在那时她一定难受了重创。”
       餐桌上,奶奶为曾外祖母做着一些每个人都不会陌生的事情,剥虾、挑鱼刺。小时候,是母亲给孩子做这些,因为你不会;老了,由孩子给母亲做这些,因为她可能不会或是看不清了。母亲为孩子做这些是因为“爱”,而孩子为母亲做这些则是因为“感恩”。吃完饭,奶奶坐下来像哄一个婴儿一样哄着曾外祖母,但是她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躁动。灯光下的曾外祖母,头发银白,脑子里只记得五十多年前既近又远、且真且假的彷徨迷乱世界。
       大年初一,二零一五的傍晚,奶奶决定带曾外祖母下去走走。奶奶帮她穿上最暖的衣服,围上围巾,然后搀着她的手,我在傍边跟随着,一起出了门。
       冬夜的街,很黑,犬吠声自远处幽幽传来,听起来像低声呜咽,在解释一个说不清的痛处。我们的步子跨地很慢很小,曾外祖母的手却很快从原本的冰凉变得温暖起来。我想这应该就是那颗感恩之心,燃起的温度吧。曾外祖母虽然不认得自己的亲骨肉,她还是幸福的,因为她的孩子懂得感恩,依然爱着她。
       星星般的灯火在无言地闪烁,蓦然有白雾似的光流泻过来,那是一辆汽车,由北往南驶来,和我们在沉沉的夜色里擦身而过。
       奶奶和曾外祖母相视而笑。那一笑,好像在告诉曾外祖母:“妈,没事儿。你不认得我,但我依然爱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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